作为中国辉煌制造业曾经的象征,富士康近年日渐陷入窘迫的境地。
这里指的不是业绩,毕竟他们去年营收4395.57亿元,利润刚刚突破200亿,怎么看都还在蒸蒸日上的状态。
然而,年复一年的“抢人”新闻,以及这几年制造业越来越多的“招不到人”的新闻,不免使人怀疑,这种势头还能保持多久?
今年,郑州富士康的“抢人”更加激进,把招聘队伍拉到了高速路口去“堵截”,直接把人用大巴拉到厂区。
富士康官方招聘App“我要聘”也显示,郑州富士康开通“点对点”专车,为求职者提供免费接驳。
不仅如此,富士康今年还开出了重奖——
只要员工在职不少于90天,且有效出勤满55天,就可以领到8000元奖金,他的推荐人也可以拿到500元奖金。
就在上个月底,郑州富士康iDPBG事业群招聘奖金还是6500元。仅仅1个月过去,富士康就“涨薪”了30.77%。
网上普遍报道称,富士康如此举动,原因是iPhone销量的再创新高。
一季度,iPhone全球出货5640万部,其市场份额大幅上升至18.3%。苹果想要在接下来维持这个势头,作为iPhone最大组装厂,郑州富士康也有很大压力。
然而,“重赏”之下是否能招来足够的“勇夫”,依然是未知之数。
去年7月,iPhone 13发布之前,业内人士预计其首批产量将达到9000万台,同比大幅增长 20%。
为此,刚从暴雨洪灾中恢复的郑州富士康同样开出了高价——创纪录的9500元的“旺季激励奖金”。
结果是,9月份和10月份,苹果的iPhone 13产量比目标低了差不多20%,不得不把全年生产目标从最初的9500万部,下调至8300-8500万部,削减超1000万部。
而这只是iPhone 13机型的情况,仍在上市的老iPhone机型,预期产量也下降了约25%。
制造业“荒”到什么程度?
花这么多钱,为什么还是招不到人?
这不是富士康一家企业的问题,而是整个中国制造业问题的缩影。
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去年5月报道,《2020年一线蓝领用工荒情况调研报告》显示,在2019年到2020年3月接受调查的3000多家企业中,近7成在短期内遇到了“用工荒”问题、13%会在春节前后遭遇用工荒,还有13%的企业常年存在用工短缺的问题。
今年2月份,人社部官网发布2021年第四季度全国招聘大于求职“最缺工”的100个职业排行。
从这100个职业分布看,有43个属于第六大类职业——生产制造及有关人员。
自2019年第三季度该榜单发布以来,制造业类职业占比实际上一直都不低,常年在3成以上,到2021年更是徘徊在4成左右。
制造业大厂中,除了富士康缺人之外,比亚迪也推出了“抖音招人”奇招,岗位包括电工、钳工、喷漆工等,返费奖金最高17000元;福耀玻璃厂招玻璃搬运工,年龄放宽到了45岁,小时工资19元,两班倒,有饭补。
为什么会这样?
首先,一个不容忽视的大背景是,劳动力在减少。
长期以来,由于身处全球产业链下游,中国制造业几乎是劳动力密集产业的代称。
但是,自2000年开始,我国便已步入老龄化社会,当前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。
根据国家统计局统计数据,2021年中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数量为2.67亿人,占中国总人口的比重达到18.9%,预计到2050年老年人口规模将达到5亿。
与之对应的是,在2012年达到9.22亿峰值后,我国15岁以上不满60周岁的劳动年龄人口便进入了连续近10年不可逆转的下跌周期,到2020年只剩8.8亿。
而从比例来看,这个拐点更是早至2010年就已到来。
虽然从绝对数字来看,这只是几千万人的变化,不到总人口的1/10量级。
然而,在各领域环环相扣、牵一发动全身的现代工业社会,一个微小的变动,都可能经历层层放大,最终导致总体社会资源投入的变化。
例如,当社会对老龄化产生强烈预期后,资本的“超前目光”促使其提前从其他产业抽离,投入养老等产业,自然会导致投向制造业领域的社会资源大幅缩水。
另一个原因在于,新兴的“灵活就业”岗位,各方面都对年轻人有更强的吸引力。
今年早些时候,全国人大代表、小康集团创始人张兴海提交了《关于政策支持鼓励制造业吸纳更多员工就业的建议》,被浓缩成一句“建议年轻人少送外卖多进工厂”,引起了一番大范围讨论。
他在《建议》中明确将制造业招工困难,归因于外卖、电商、网络直播等领域的兴起。
据央视财经报道,某外卖平台给出的统计数据显示,外卖骑手的上一份工作,最多的就是“去产能行业”的产业工人,占比达到31%。也就是说,每3个骑手中,就有1个是直接从工厂跳槽而来的。
而2020年开始的疫情,加速了制造业劳动力流失。张兴海提供的数据显示,2020年疫情的2个月内,外卖骑手暴增了58万人。
相较之前,这58万人“前产业工人”身份的比例上升到了40%。
对于这个现象,大部分相关报道都会提到,年轻人从事制造业的主观意愿在下降,其中主要原因是待遇问题。
去年下半年,经济日报曾以“制造业招工难、用工荒现象在部分地区凸显”为话题,对中国制造业核心地区——长三角的“招工难、用工荒”问题进行了关注。
位于中国“制造业第一城”苏州的一家外资制药企业了解到,该企业操作工税前月薪仅有4000元至4500元,扣除五险一金后,员工到手月薪仅为3000多元。
苏州已经是二线城市的领头羊,GDP排名全国第6。在这样一座城市,月薪3000元是否能负担基本的日常开支和房租,都很难说。
宏观数据显示,报道中提及的情况并非个例。
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《2020年规模以上企业分岗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情况》,2020年制造业工人的年平均工资为61324元,换算成月平均工资仅为5110元。
还要考虑到,以企业为单位统计的平均工资,是包含了工资较高的技术类工种的。
如果只谈我们印象中的“厂弟”“厂妹”,也就是需求量更大的普工,这个数据更加寒酸——月平均工资水平不足5000元,淡季时更是只有3000元左右的月工资。
这群人如果去送外卖,能赚到多少钱?
根据工人日报的调查,目前外卖送餐员、快递员及网约车司机等职业的全职从业人员月平均收入为6400元左右,也就是说保底能够提升1000元以上的收入。
之所以说是保底,那是因为如果去一二线城市,这个数字更高,可以达到8000-10000元。以前面苏州药企的薪酬待遇来看,员工转行送外卖开滴滴,可以让收入至少翻1番。
前面提到的富士康“高薪”,也只是刚刚赶上送外卖的水平。
这样的情况下,流水线上招不到人,一点都不会让人奇怪。
特斯拉为什么不“荒”?
不过,也不是所有流水线都招不到人。
今年开年,全国多个城市就开始紧锣密鼓地谋划“抢特斯拉”计划。今年年初,特斯拉CEO马斯克在财报会议上透露,今年年底将公布特斯拉下一座超级工厂的选址。
凭借上海超级工厂的巨大成功,以及完善而强大的配套产业链,大多观点认为,这座超级工厂还是会落户中国。
去年一年,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交付整车高达48万辆,这庞大的汽车产量带动了整个长三角汽车产业集群,2021年临港新片区的工业总产值达到2550亿元,新能源汽车成为首个千亿级产业。
目前据公开媒体报道,至少已经有广州、珠海、武汉、沈阳、青岛等城市参与到特斯拉下一座超级工厂的“争夺”中。
不过,特斯拉最后似乎还是选择了上海。特斯拉在5月1日写给上海临港特区的一封感谢信中透露,他们将在上海超级工厂附近建设一座新工厂以扩大产能。
对于这次扩建,特斯拉的预计是,新增4000名员工,产能提升到100万辆,成为“全球最大的汽车出口中心”。
特别的是,在媒体的报道中,无论是“新工厂”还是“扩建”,特斯拉似乎从来都没遇到过用人荒。
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,特斯拉超级工厂本身就不太需要人。
从美国弗里蒙特超级工厂开始,特斯拉就强调以机器为中心和自动化。刚刚购入工厂的头1年半,他们做的第1件事就是训练了130多个生产机器人,能在冲压、焊接、涂装等车间同时执行多种不同的任务。
到了上海,特斯拉更是将自己对自动化的崇拜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据其介绍,上海超级工厂在原材料运输、零部件生产、检测等全过程均实现了自动化、信息化,冲压、涂装车间更是实现自动化率达到100%。
此外还有自主研发的生产制造控制系统(MOS)以及高可靠性的工业网络覆盖自动化生产线的各个角落,保证了整车及零部件生产品质。
2020年,特斯拉曾经发布一段上海超级工厂内部运作的视频,不到50秒的镜头里展示了先进的生产线,以及生产线上数百台大大小小的机械臂。
去年8月,网友@Ray4Tesla又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的Model Y实际生产过程的视频。
从视频中拍摄的镜头来看,这条 Model Y 的生产线在车架冲压、零件运输、整车吊装等环节都没有工人出现,全部通过冲压机、吊装机、机械臂等自动生成设备完成。
只在车辆生产流程的后期,才有工人在流水线上装配内饰配件和完成最终调试。
一组数字或许能直观地显示自动化带来的效果——大众沃尔斯夫堡工厂占地6.5平方公里,员工6万人,年汽车产量为100万台;特斯拉扩张后的超级工厂年产量同样为百万台,而员工数量只有1.9万人。
不过,并非所有制造业企业都能做到这一点。自动化工厂的最大问题在于,前期需要较大的资金投入,大如富士康这样的巨头都不一定承受得起。
2019年,小米在北京亦庄兴建的全自动“黑灯工厂”投入使用。所谓“黑灯工厂”,是可实现全厂生产管理过程、机械加工过程和包装储运过程的全程自动化无人黑灯生产。
为了这座工厂,小米投资了6个亿,换来的是每年“百万台高端手机”的产能。
2021年苹果iPhone的销量约为2.39亿部,河南富士康生产其中一半,也就是超过1亿部,是小米工厂产能的100倍,显然改造的成本至少也要几十亿乃至上百亿。
当然,考虑到技术成熟、规模生产的带来成本下降,未来这个投入将会大大减少,国内制造业智能化改造的进程也可能加速。